星屑

Episode·1 局

　　玛朵布莎辞双手抱肘，倚着窗边站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神色严谨和长辈谈着话的梅龙尼卡兰。
　　大多时候他自恃知人识心，凭借着简短的交谈或观察，猜不对百分百的想法也能中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尽管整日嘻嘻哈哈过，看漏关键人事物的情况绝无仅有。 而不远处那个人，大多数时间里眉头微蹙，少言，思虑复杂，多少比平常人难读些——虽然对玛朵布莎来说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多少明白同为四大家族继承人的大个 子心思后，玛朵布莎辞心里反而有些……
　　不甘心？
　　嘲笑着摇了摇头，他把一闪而过的可笑想法甩出脑海，向梅龙尼卡兰走去。
　　计算刚好的谈话时间结束。道完最后一句话的梅龙尼卡在等待长辈离开的时间里微微停顿，然后转过头来低声问候了一句，王子殿下。
　　“之前那件事办好了。跟我来。”
　　无需多言，玛朵布莎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自己还是很喜欢这样简洁直接的对话。
　　穿过并不喧闹却低语声让人心情烦躁的议事大厅，玛朵布莎辞旁若无人地散漫走回自己的寝室。也许是不想引人注意——或只是单纯不想被和前面那个毫无姿态可言的龙族化为同类，梅龙尼卡兰保持着约两步的距离，默默跟在身后。
 
　　龙国王子的寝室里，床反而没有拥有多大存在感。独占近半面墙壁的落地门窗，书桌，悬于半空的开门鸟笼，更多的事物吸引着访客的注意力，以至于经常使人忘记它的本来职能。
　　玛朵布莎将笼中鸟引至手背，轻声逗了逗，挥手看着它飞走。才转过身来，倚在桌边看着梅龙尼卡兰。
　　“人选仍是上次替修替考的那位。表现如何，相信你也都听说了。”
　　玛朵布莎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眼睛却毫无笑意地观察着梅龙尼卡兰的细微反应。
　　被观察对象只是沉默着颔首，然后提出问题。
　　“酬劳？”
　　“哎呀，我还以为你会和修一样说酬劳不是问题……不过既然你提了，我也想帮那个人一个忙……这个数吧。”
　　玛朵布莎辞伸出手掌，摇了摇。
　　“……你不觉得有些多？”
　　大个子皱起了眉。玛朵布莎辞的眼睛里终于染上了些笑意。
　　“这可不是普通的比赛啊。何况对手还是那个……”
　　想起前因后果，玛朵布莎辞几乎要强压住笑出声的冲动。
　　梅龙尼卡兰不为所动。只是沉吟片刻，继续平静地说下去。
　　“我需要见替考一次。”
　　“自然自然，比试之前肯定得让你们直接聊聊……不过如果我得到的情报没错的话，你其实已经见过他了？”
　　意料之中的困惑显现在梅龙尼卡兰神色间。玛朵布莎辞几乎是故弄玄虚地停下来，享受幼稚的优越感，然后为他解惑。
　　“几天前，光荣城中曾经下雨……”
　　梅龙尼卡的困惑短暂了然，随后更大的怀疑写在脸上。
　　“哎，可别以貌取人。别看潘那样，他可能开六个脉门呢。”
　　玛朵布莎辞一直很享受说这句话时对方的反应。那种近乎炫耀自己手中宝物的情感。他也觉得幼稚，却乐此不疲。
　　果不其然，少有反应的面庞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玛朵布莎辞加深了嘴角的笑意，趁热打铁地继续说下去。
　　“哦对了，顺便再多告诉你点情报吧。那个替考，潘的名字呀，其实是叫……”
 
　　“卡拉肖克·潘。”
 
　　全名报出的效果简直不能更好。稳如山的男人瞬间脸色急转。怒气冲上面容的同时，玛朵布莎辞的衣领已被揪在瞬间拉近距离的对方眼前。
　　“玛朵布莎辞，你究竟在想什么！”
　　棋胜一招的愉悦感荡漾在玛朵布莎神经里。他庆祝般地伸手揽住梅龙尼卡兰的后脑，然后狠狠压了下去。
　　衣领上的手硌得差点窒息。
　　玛朵布莎在眼前人反应过来前停止了庆祝的行为——只是不忘离开前咬下一口印记。顺势滑到耳畔，揽在后脑的手依旧压制着，玛朵布莎瞥着门口一闪而逝的暗红影子，笑着轻声吹了口气。
　　“别忘了傻大个。你有软肋，而我，没有。”
　　梅龙尼卡终于推开言行荒唐的王子，神色里掺杂着说不清是抗拒还是气愤还是畏惧的感情——或许都是。站回原本的距离，他轻咳一声，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
　　“王子殿下，请自重。”
　　玛朵布莎辞换了种笑容，在脸上荡开。
　　“别以为什么都能如你所愿。梅龙尼卡。”
　　“……这似乎该是我的台词。……王子殿下。”
　　礼节性的笑容似乎在梅龙尼卡兰的嘴角一闪。只是他像不想再多看眼前人一眼一样迅速转身离开，以至于被撂下的王子几乎失落地夸张叹了口气，舔了舔唇边还沾着的一丝血腥。
 
　　克罗米勒家的孩子势弱性软。
　　卡拉肖克家的孩子单纯迟钝。
　　阿赫琉瑟家的孩子追着家族利益的诱饵不放。
　　而梅龙尼卡家的孩子……
 
　　偏偏被一只小猫套牢。

==

Episode·2 虹

  光荣城中的雨，有时说来就来。
　　梅龙尼卡兰看着遮阳棚外串成幕帘的雨珠，叹了口气。
　　早上处理些不太要紧的事物，只是图方便和想着顺便散心，就步行出了门。结果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在回程突然变成这幅鬼样子。
　　不想被淋成落汤鸡，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好在附近刚好有遮蔽的场所。梅龙尼卡兰沉住气，走到棚下等待暴雨过去。
　　路上的行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杀了个措手不及，纷纷奔跑躲避。不久熙熙攘攘的街市就人迹稀少起来。室外狭小的遮阳棚并不是个理想的躲避地点，膝盖以下和无物遮蔽几乎没什么区别。正在梅龙尼卡兰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避雨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金发少年身影闯进视线。
　　抱着装得满满的纸袋的少年有些无措地在街道上半走半跑着，似乎因为陌生的周遭而眼神困惑。原本半露天的店家早都闭了门窗避雨歇业，而一些开门营业的高 级场所，衣着朴素的少年显然不敢往里闯。停下脚步，少年几乎无助地环顾四周。眼神对上了遮阳棚下正观察着他的梅龙尼卡兰。
　　兰转头目测了一下遮阳棚下的站立空间，向旁移了半步。
　　得到行为的默许，少年连忙从路中间跑了过去。
　　不大的空间里原本装一个梅龙尼卡兰已经没什么空余。好在少年的身形比梅龙尼卡估测的还要瘦小几分，刚好能站进来。大概在雨中跑了不短时间，少年中分的金发贴在脸侧，顺着轮廓滴着水。被护着的纸袋还勉强维持着装乘的形状，而少年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
　　然而潮湿的感觉却没有持续多久。隐隐感到干燥温暖的空气飘来，本没对少年抱太大兴趣的梅龙尼卡兰重新用余光审视起身旁人。金发已半干，浸湿的衣物也不 再紧贴皮肤表面。少年舒了一口气，换了抱纸袋的姿势，向后靠在房屋外墙上。梅龙尼卡思忖着少年烘干身体所用的脉附，默默对脉术浮起了一丝敬许，却同时对如 此轻率地动用脉术的身旁人有些心思复杂。　　
　　终于人迹全无的街道在暴雨的敲击声里愈发寂静。
　　遮阳棚边缘的雨帘仍没有断裂的迹象。梅龙尼卡兰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想起案头几摞还没有着手的文书，有些头疼。　　
　　“……雨……真突然……呢……”
　　正想靠着记忆清理工作的梅龙尼卡兰被身旁有些突兀的声音打断。低头看去，金发的少年涨红着脸，视线顺着远处的雨帘飘散。
　　大概是对沉默的二人空间感到了尴尬，而努力试图找着平衡气氛的话语。梅龙尼卡微微点头，应了句，是。
　　“………………”
　　继续不下去的对话反而加重了尴尬的气氛。梅龙尼卡本就不是聒噪的性格，对沉默的空间也并不太以为意。少年却似乎对这样的局面有些局促不安——也许是身旁人过于壮大的体格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四大家族？”
　　细小的低语使得气氛猛然一变。
　　梅龙尼卡心下一凛，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原来是挂在腰际的纹耀出卖了身份。顺手收起有些显眼的纹耀，梅龙尼卡兰撞上了少年抬起的视线。并不是司空见惯的惊讶、羡慕或嫉恨，一些更复杂的情感揉在少年纯粹过头的瞳色里。还没来得及让梅龙尼卡兰发问，少年就转头别过了视线。
　　不再尝试对话。沉默，多了些负气的成分。
　　“你不喜欢四大家族？”
　　少年不做声，摇了摇头。
　　“……为什么？”
　　问题出口，梅龙尼卡兰对一反常态的自己感到了困惑。
　　或许是散发着过于单纯气场的少年让梅龙尼卡兰觉得他并不该抱着诸如厌恶一类的负面感情。也或许是其他类似于移情的因素让梅龙尼卡想对少年厌恶四大家族 的理由一探究竟。少年的沉默持续着，梅龙尼卡兰等了半晌，也只好回过头。这问题也许的确无理。本来情感的纠葛，并没有那么容易能说得清。
　　“……我觉得奇怪。”
　　在梅龙尼卡兰以为话题就此结束的时候，少年开口了。
　　“只是出生时被冠上不同的姓氏，就被决定了不同的命运……之类的。”
　　“有些人也许能力出众却一生得不到机会，有些人能力平平却背负了过大的期望。或者有些人，只是能力恰恰不是另一些人的希望……”
　　“就这么简单被决定一生的轨迹，实在太没道理……啊。”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还是在一个陌生的、四大家族成员面前，少年噤了声，低下的头显得有些后悔。
　　“……是啊。”
　　他并不是完全的赞同，却有几句话打到了心上。
　　少年因意料外的回应抬起头，像是想寻出答复背后的意图一样，盯着梅龙尼卡兰的眼。
　　大概并没有读出排斥——或许反而还有几分认同，少年落寞地笑了。
　　“……生在四大家族的你又能明白什么呢。”
　　“四大家族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人。”
　　“………………我明白……”
　　少年的眼神垂下去。
　　“我明白，但是……”
　　抱紧纸袋的姿势透出一阵小动物般的抗拒。又是某种似乎相识的情愫。他几乎能肯定少年话语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不小的故事——就像每个人一样。却在背负着那样沉重思虑之后，还保持着一双透彻见底的双瞳。
　　毛柔柔的一团金色在手边不远。梅龙尼卡兰下意识地想伸出手。
　　“啊……雨停了。”
　　预想中的动作被抬起头来的少年打断。
　　单手伸出棚沿试探着棚外的情况，几滴挂在棚上的水珠顺着少年的袖沿滑了下去。雨并没有完全停，只是细小到飘散在空中的程度。但少年还是走出了遮阳棚。
　　变薄的云层缝隙里，透出几缕阳光的明度。
　　“谢谢。”
　　少年走出几步，还是回过了头。梅龙尼卡还留在遮阳棚的阴影里，看着光线重新照亮清洗一新的光荣城街道，试探着打开门窗的街市门店，以及路的边缘，看向自己的少年。
　　金色的头发挂上了空气中细微的雨珠，在光里折出过于耀眼的明度。
　　“谢谢你。”
　　少年的笑容仿佛也被清洗一新。重复的道谢倾诉了不同的内容，少年向着梅龙尼卡挥了挥手，融进重新热闹起来的街市人流中。
　　
　　走出遮阳棚的瞬间，梅龙尼卡兰没能适应光线的亮度，半闭起了眼。
　　被眼睑覆盖的一半视界里，阳光就像少年的金发，添满了余下的空间。
　　他不禁短暂地回想起轻率却实力超群的脉术，和复杂却单纯过头的想法。
　　还带着稚气的脸。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清净的画面了。
　　
　　有孩子喧闹着彩虹的出现，撞到了梅龙尼卡兰的腿上。
　　妇人慌忙拉过跑闹的孩童，连声道歉。
　　梅龙尼卡兰摇了摇头，最后转头看一眼街的尽处。铺满天地的金色和衬在青空里的七彩。并不陌生的影像没来由地印进了记忆的底片。
　　
　　他背转过阳光和虹的方向，向梅龙尼卡的祖宅走去。

==

Episode·3 Fetishism
 
　　羽毛精致的小鸟落在窗台上，细细叫了两声。
　　“……小辞？”
　　正在洗碗的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声源看去。
　　“呀！”
　　老相的玛朵布莎辞轻车熟路地翻进来。窗台上的鸟被他的动作惊起，在空中扑棱了两下翅膀。等主人在房间里站定，小巧的生物才又跟进房间，乖巧地落回主人肩头。
　　“有新工作吗？”
　　少年——卡拉肖克潘把水池里最后几只碗碟控干，摆到盘架上放好。一边擦着手，一边向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访客走去。
　　“我好几天没睡好觉啦QAQ”
　　“嗯？怎么？”
　　看来这次不是介绍工作。潘把擦手布放到一旁，看到玛朵布莎辞眼眉间的确有几分憔悴。
　　“我的床坏了QAQ”
　　“……啥？”
　　脱离常识的回答让卡拉肖克潘呆了一秒。
　　趁着空隙，玛朵布莎辞死皮赖脸地凑到身旁。一手拉住潘的胳膊，另一只手就顺势环了过去。
　　“给我个枕头，潘QAQ”
　　换了平时，得寸进尺的姿势早就被一个唔噗回去。只是一向不正经的辞这时候也确实有些虚弱的样子。潘把不安分地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手脚移开，点点头说，好，等一下。
　　却没迈开回房间的脚步。辞拉着他的手，阻止了他转身的动作。潘转头看回去的时候，被辞径直的目光吓了一跳。
　　“我要你。——唔噗^q^”
　　简直像得不到固定结局就不罢休。揉着被反作用力冲击的关节，卡拉肖克潘头爆青筋地想会相信这个蠢货自己脑子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脸好痛哦，潘……”
　　膝盖上传来的声音语气真够欠扁。
　　“活该。= =+”
　　“呜……”
　　卡拉肖克潘面无表情地翻一页书，默默告诫自己：无视。
　　“………………………………”
　　枕着自己大腿的家伙终于安静下来。潘悄悄把书向旁移开半寸。光影被枝叶打得细碎，撒在和谐融入草地的乱发上。同样颜色的睫毛铺在下眼睑，在微风吹来的时候轻轻颤动。
　　重新把视线移回书页。潘默默又告诫自己一遍：别大意。
　　
　　心底的声音却说，他也真辛苦啊。
　　
　　“唔……”
　　太阳从正中移到锐角方向的时候，腿上的家伙动了一下。
　　“你醒了？”
　　潘把书移开，看到努力睁开的视线里还带着些朦胧。
　　“……咦，我睡着了……”
　　低语被潘捕捉到，心里省略号着嘀咕你不就是来睡觉的吗……潘点点头，对他说，小辞我脚有点麻，你让我换个姿势。
　　想等他坐起来，自己再动一动腿。玛朵布莎辞却翻了个身，脸埋到他胯下，一把又抱住潘的腰，声音埋在身体里闷闷听不清楚。
　　“换吧！^o^”
　　潘的脸一下就红了，以至于又忘记在最好的时机里给他一记唔噗。
　　
　　“^q#^……潘你的近身战也越来越好了呢！”
　　“闭嘴。”
　　
　　王子也好什么也好，不管这个家伙下回再玩什么花招，自己都绝不奉陪！
　　卡拉肖克潘跺着一路麻到根的腿，恨恨地[又一次]想。
　　
　　直到太阳走到斜空的半角，午后才终于如同叶间的细簌声一样平静。
　　“前几天阿赫……不，没什么。”
　　看着夹在页间作书签的树叶，少年潘想起了什么，但说到一半决定放弃。玛朵布莎辞眼里闪过一丝微妙，不经意接道：
　　“嗯？又有人来找你家麻烦吗?”
　　“也不是。”
　　潘叹了口气，拿起树叶翻了一页，还是停住了话题。
　　“对了小辞，上次你来的时候书签落我这里了。本来我收好了想等你再来的时候还给你，但奇怪今天怎么都找不到……”
　　“那种东西，你留着用就好了嘛。”
　　玛朵布莎辞打着哈欠，随口接着。
　　“不行。是谁的东西就是谁的。别人的东西不能拿着不还。”
　　辞在一旁笑着叹了口气，开始举着胳膊做奇怪的拉伸动作。
　　“还有前几天，我遇到一个四大家族的人……”
　　潘在书页上的眼神停下来，想起了几天前的自己。击打在棚顶的嘈杂落雨声，自言自语的莫名其妙内容——和意料外的回应。
　　“你不是不喜欢四大家族吗。都不许我提……”
　　“嗯。……但是那个人，好像不太一样……疼！小辞你干什么？”
　　脑袋磅地被身旁人敲了一记，潘气冲冲地转过头，对上一张傻笑的脸。
　　“啊抱歉抱歉，手滑、手滑。”
　　做着伸展运动的蠢货一时没控制好该抓牢的手，落到了潘头上。潘揉着被打疼的地方，嘟囔起来。
　　“真是的……小辞，你认识那个人吗？头发是白色的，个子高的有点可怕。”
　　“四……那几个家族人那么多，我不可能都认识啦。”
　　玛朵布莎辞把手放下来，仰头看着叶间残碎的天。
　　“哦……也是。”
　　潘的视线重新移动起来。还在想着刚才读到哪里，就感到腰又被圈了起来。
　　身旁人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膀。不说话。也不像之前嬉闹的气氛。
　　“……怎么了小辞？你今天有点奇怪。”
　　虽然一直都很奇怪。
　　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玛朵布莎辞才抬起脸，仰在潘肩头拾回了一贯的笑容。
　　“潘，我前几天看到一个很有趣的词，叫费提……费提史……咦我忘了=v=;潘你知道那个词吗？”
　　“你都忘了我怎么会知道|||||”
　　“那是个其他语言里的词呢。我们的语言里没有对应的意思，所以看到的时候才觉得特别有趣。”
　　“那个词大概是说啊，一个人对某种物品产生了异样的感情……可是人怎么会对物品产生感情呢？这个词太奇怪了。”
　　玛朵布莎微笑着解释着，眼睛盯着潘的侧颜。
　　“辞。”
　　少年合上书。
　　“我觉得你还是少看点奇怪的书比较好。”
　　“……说得也是。”
　　玛朵布莎辞大大伸了记懒腰，恋恋不舍地从少年潘肩膀上直起身来。掸掸沾上草屑的外衣下摆，顺手把潘也从草地上拉起来，辞说，我今天就回去啦。下次再来找你。
　　嗯。
　　潘只是习以为常地回应。
　　“潘……”
　　辞莫名凑近的视线让潘有点困惑。湛蓝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脸。辞像是想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却只是停在那里。
　　“辞？你要回去吗？”
　　辞听着他的话笑了。
　　“嗯，回去。”
　　玛朵布莎辞挥挥手，转过身，却在下一瞬间又猝不及防地转回来，在潘的额头落一个吻。趁着潘还在发呆，嬉皮笑脸的王子早已一蹦一跳地跑远开。跟随王子的宠物在不远的后方展翅飞着，看上去实在比手舞足蹈的王子优雅太多。
　　“……真是的。”
　　潘蹭了蹭额头，小声嘟囔，心里充着一些并不十分明了的暖度。
　　
　　太阳就快染上橘红色，远处的房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燃起了炊烟。
　　潘想着再晚回去就又要惹母亲生气了，赶紧加快了脚步。
　　
　　Fetishism
　　不知哪儿来的露珠滑过草径，滴到少年们不久前还坐着的地上。
　　用指甲划出的异国文字，静静躺在土壤里，仰望着树叶间支离破碎的天。

==

Episode·4 Jealousy

　　后背受到冲击的阿赫琉瑟诚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撞在肩膀的阵痛和压在身上重量是怎么回事。
　　“唔……”
　　眼前一团金毛低低呜哝了一声，半边身体倒在诚身上。冲力转为痛感再传过神经到达大脑看来花了不少时间。诚已屈起手臂，正准备起身开口，少年却猛地抽回着地的手，又一下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伏在诚身上。
　　“……喂……”
　　天知道眉头锁紧的阿赫琉瑟诚费了多大努力才把一句从本少爷身上滚开！生生卡在嗓子口。
　　“………………………………………………”
　　“……起开……”
　　隐忍着怒气的沙哑低语已是极限。做着两人支撑点的手肘被石地板磨得生疼，低头的少年仍没有起身的迹象。阿赫琉瑟家的继承人没心情管那身影看起来有多疼，一把推开比自己还瘦小的矮子，撑地站了起来。
　　手掌接触冰冷地面的时候粘住了什么。站定的阿赫琉瑟诚皱着眉，嫌弃地想究竟是什么脏东西粘上了高贵的自己。勉强翻过手掌，看清的瞬间，心脏猛地跳了一拍。
　　镂刻精细的浅金色书签，角落家族徽章若隐若现。
　　然而即使不靠纹路的提示，见过同样实物的阿赫琉瑟诚也不花一秒就明白了它的原本归属。
　　动作比思考快了一拍。冲口而出“你和玛朵布莎辞什么关系？！”的时候，阿赫琉瑟诚已经弯腰揪着少年的领子，原形毕露地质问起来。
　　啧，之前的好人算是白装了。
　　他之后只是毫不在意地随便想了一下。
　　“玛朵布莎……小辞？”
　　少年抬起的视线还有点搞不清情况。之前吃痛的撞击给琥珀色的瞳子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暧昧的目光一时扎着了阿赫琉瑟诚的心。
　　“朋……友？……”
　　诚本来想甩手任贫弱小子重新掉回地上，但最终只是把他甩进了一旁没有翻到的椅子里。朋友……呢。他意味深长地重复着少年的答复，突然凑上近前，扳住了那还残留着稚气轮廓的下巴。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卡拉肖克家的小杂种。”
　　说着顺心的台词，阿赫琉瑟诚终于畅快地笑了。单边嘴角挑起的弧度带着无法言喻的妖孽，看的潘更反应不过来眼前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突然造访的阿赫琉瑟家族，在母亲的命令下招待年级相仿的继承人。对方莫名地坚持，无奈引路去了半烧毁的书房。而虽然古怪却还算态度和蔼的继承人偏偏想看书柜的顶层里究竟有些什么。
　　从印象中还算牢固的垫脚椅上摔下来的时候，卡拉肖克潘只是短暂地想了一下是不是该检查螺丝了。
　　落地时做支撑的半边手臂和肩膀开始迟钝地发痛。被扳住的下颚传来的力道竟也不小。无法动弹的卡拉肖克潘只能由着被痛感充进眼眶的液体顺着脸颊的轮廓滴进衣领。
　　流动的液体和不平滑的球面扭曲地映出了阿赫琉瑟诚的脸。
　　他盯着这张白纸一样的脸，划着两道更显得无辜的印痕，心里的堵塞愈发强烈，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
　　“不过……你要想来给我高贵的阿赫琉瑟家族打打工，说不定我倒也能给你个宽容的许可？听说卡拉肖克族人素来身手不凡，有没有兴趣来给阿赫琉瑟家族添点余兴活动啊？小杂种。”
　　“没有。”
　　少年终于拾回了延迟的判断，挡开控住自己头部的手。卡拉肖克潘站起身，戒备地退开距离，眼神平视地盯着身形相近只是出身天壤之别的不速之客。
　　“呵，那真是可惜。”
　　金色的双瞳瞪着琥珀色，神情里没有一丝遗憾的意思。
　　阿赫琉瑟诚环视着似乎还带着焦灼味的穷酸书房——偏内侧的书架只留着暗色的焦迹，而外侧几架摇摇欲坠努力维持的木板，堆满边缘焦黄的残页。诚心里咋舌，忍不住想一把烧个干净。
　　只是回过眼神，潘就戒备地后撤了一步。
　　诚的笑从齿间漏出来。
　　“只是给你个善意的忠告，卡拉肖克家的小野狼。”
　　他看着对方依旧僵直而严肃的神态，哀叹地想难得自己这么好心一次——看来全是白费。
　　“——离王子殿下远点。”
　　卡拉肖克潘在防备的动作和依旧没有搞清前因后果的茫然头绪里，看着逆光的身影冷笑着转过身。边缘发光的轮廓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半侧——让留在屋里的矬子能听到话语——隐去了语气和神情。
　　
　　“还有……梅龙尼卡也是。”

==

Episode·5 愿
　　
　　——轰——
　　脉冲穿过众人头顶，擦着梅龙尼卡兰的耳畔打在墙上，浅浅留下痕迹。天花板被震得撒下了几层灰。
　　梅龙尼卡家的一小众精英成员一时惊愕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人群中央的梅龙尼卡兰也不禁抬起头来，看到罪魁祸首，眉头皱得有些无奈。
　　“阿赫琉瑟，请你看看场合。”
　　“怎么？我觉得这场合挺好。”
　　对头家族的继承人抱肘站在小议事厅的门槛上，距离模糊了他与对面人群的身高差。阿赫琉瑟诚表情傲然地眺望着梅龙尼卡——虽然也许只是抬头的角度略显的有那么几分骄傲。
　　几个梅龙尼卡族人有些表情复杂。剩下的一些敢怒不敢言，或者满心嘲讽。梅龙尼卡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议程。回过视线对近旁的人说，今天就到这里，余下明天再议。低头收拾起散落桌面的零散文件。
　　被唐突打断的小团体会议结束得不情不愿。几个靠近室门的梅龙尼卡精英离开时低头绕过了杵在门口的瘟神。锁好文书的梅龙尼卡兰随后才停在门前，俯视昂头瞪向自己的金色瞳子。零零散散的小集团还在向外走，有几个人经过的时候偷偷瞟向了他们。
　　梅龙尼卡兰没理会忙着一一瞪回偷窥者的对方，只是不容置疑地低声说了句，换个地方。
　　阿赫琉瑟诚才转回头，一脸换就换的表情，跟着梅龙尼卡绕进地形复杂的陌生大宅。
　　
　　沉默的梅龙尼卡继承人引着闹事上门的竹马走到庭院。
　　精巧的园子除了族长和继承人，只有少数亲信才得以允许进入。安静的氛围正适合一些私密的对谈。
　　在凉亭站定，梅龙尼卡望着倚在亭柱的阿赫琉瑟诚，静静问，什么事。
　　“什么事？你问我？！”
　　金色的瞳仁眯成一条线，中心燃起的火焰看起来比暗红的发色还要颜色厚重几分。泛白的骨节仿佛随时可能招呼出手。怒气几乎拥有实体，火苗撩在梅龙尼卡兰的下半张脸上。
　　他倒不陌生这样炸毛的竹马，只是暂时没想到这次的导火索又是什么。
　　阿赫琉瑟诚冷笑一声。
　　“我还以为，在对待那个蠢货王子的立场上，我们是在同一战线。”
　　“不是吗。”
　　用反问否定否命题。阿赫琉瑟诚刚刚换上的不屑神情又重新被怒气冲了下去。目光聚焦在唇侧一点，表情狰狞。梅龙尼卡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导火线在自己破裂的下唇上。
　　抚着已经结痂且毫无感觉的伤口，他连自己都不知道地嘴角上扬起来。
　　“你笑什么！”
　　被自己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牵引的火苗。他用陈述的语气淡淡说了句原来你看到了。伸出的手靠近卷发一侧。
　　“干什……”
　　“别吵。……有东西粘着。”
　　从耳际取下大概是走来途中勾住的枯叶。阿赫琉瑟诚嫌弃地咂了一记嘴。
　　分心的动作或是清冷的语气掩下了灼热的气焰。阿赫琉瑟诚目光飘在别处，手臂交叉在胸前，不再言语。
　　“等这些都结束……”
　　被短暂的平静迷惑，梅龙尼卡兰在诚的耳边，不知不觉把心底的声音滑出了嘴角。
　　“结束？”
　　脸侧的视线直透进荧绿的瞳底。不知何时舒缓的火苗，在淡金的背景色中凝成了一道流光。
　　“梅龙尼卡，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竹马神情困惑，还想问什么。才做了张口的动作，就被他用食指止住。
　　零落的鸟虫鸣叫，星点的残叶暗香。梅龙尼卡看着淡金镜面里映着的自己影子，有那么几秒，觉得就这样定格到永远也好。
　　问题的答案，现在还远不是公布时间。
　　
　　他最终移走了还残留着柔软感触的手指，恢复平静冷淡的语气，准备引路带竹马离开。却终究在转身之前，欲言又止。
　　“……比武小心。”

==

Episode·6 WILE
　　
　　访客闯进书库，一言不发，甩手把掌心里的东西丢向了刚刚转过脸的玛朵布莎辞。
　　原本想糊住王子熊脸的物体轻飘飘地事与愿违。安然悬浮在两人之间，继而悠悠下落。
　　玛朵布莎辞不禁盯着优雅的袭击物，思考起本体究竟是什么。
　　视线对面的来者——阿赫琉瑟诚无视不争气的证物，直盯着玛朵布莎辞的脸。直到他哦~地恍然抬起头来，刚想说什么，立即被带着嘲讽的发言提前一步打断。
　　“我倒不知道，殿下还跟卡拉肖克家族有所来往？”
　　“嗯？”
　　玛朵布莎的眼睛笑起来，合上手里的书。
　　“你果然去找潘玩了呀，小诚。”
　　“……别这么叫我。”
　　黑着一张脸的阿赫琉瑟继承人表情阴晴不定。看不清楚避过书架间光线，隐在阴影里的脸，玛朵布莎辞前俯了身，侧仰着头靠近阿赫琉瑟诚。
　　“为什么？”
　　……
　　他满意地看着努力撑着的若无其事表情，隐忍咬着下唇内侧的形状。
　　“……王子殿下的择友标准，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是吗？可是我觉得潘不错哦。”
　　姿势有点累人。玛朵布莎辞放弃了前凸后翘的迷人弧线，一屁股坐到书架脚。
　　“能开六个脉门！”
　　还听话。
　　他竖着大拇指，傻兮兮地仰头冲着阿赫琉瑟笑。
　　对俯视的姿势感到了不适——不只是脖颈和肩背肌肉的酸痛——高贵的阿赫琉瑟继承人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最终原地笔直地跪坐下来。端正优雅，不卑不亢——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
　　“可是他姓卡拉肖克。”
　　“不是刚好。”
　　四仰八叉地坐着，却还嫌不舒服地脑袋晃来晃去玛朵布莎不着调王子。
　　“小诚不喜欢他吗？”
　　“……王子殿下呢？”
　　“我？当然喜欢啦。”
　　没心没肺。
　　“……梅龙尼卡家的傻大个也？”
　　眼里淡淡闪过一道浅光。
　　“喜欢呀。干脆直接。明白事理。”
　　“…………………………那……”
　　“你？比他们都喜欢。阿赫琉瑟家的小继承人~❤”
　　“……那个形容字不需要，王子殿下。”
　　嘴角抽动的阿赫琉瑟继承人忘记了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玛朵布莎叉开的腿不过就在他的膝盖边，因此只要从倚着的书架上仰起背，他的手完全想够阿赫琉瑟诚的哪儿，就能够到阿赫琉瑟诚哪儿。
　　所以被意料外冰冷的手掌抚上面颊的时候，阿赫琉瑟诚触电般地抖了一下。
　　“阿赫琉瑟是玛朵布莎最忠诚也最强有力的后盾。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小诚。”
　　掩埋在年月里的稚嫩誓言。回头早就寻不见当年的笑闹——只有苍白的语句，刻在时间里，冰冷僵硬，携带不了最初单纯的心。
　　“是，殿下。……我忘了。”
　　暗红的火焰沉在光影里，像一团行将湮灭的炭。
　　“军事本不是阿赫琉瑟家族的强项，但你若不甘于此……”
　　玛朵布莎辞猛地站起身，带起一地灰尘。扬起的颗粒在光束里打着旋儿，刺地仰头追随的阿赫琉瑟诚看不清对方的轮廓。
　　“好好表现吧，诚。比武选帅这舞台，你还喜欢吗？”
　　他只看到光影交界的地方伸出了一只手，而他除了握住，别无选择。
　　“是的，殿下。我很喜欢。”
　　站起的阿赫琉瑟诚依旧扬着他最喜欢的嘴角弧度——只是不知道眼睛里的光影，早就出卖了他动摇不定的心。短暂跪坐里开始麻痹酸痛的双脚迈开步子才发觉行动不便。他抽回手，走出书库的身影，竟有些像落荒而逃。
　　
　　你喜欢他吗。
　　当然。
　　哪怕他姓卡拉肖克。
　　当然。
　　那我们呢。
　　当然。
　　
　　只是你们嘴里的玛朵布莎，
　　终究都不是小辞啊。（笑）

× Close